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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三才女:她们用才情换来短暂而不安的自由

薛涛、鱼玄机和李冶,是唐朝颇负盛名的三位才女。

在风气开放的唐朝,女性得以冲破社会的桎梏,获得在各自的领域脱颖而出的机会。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本文的三位主人公可以选择不将自己的人生捆绑于夫家,她们不需要拘于“贤内助”的传统角色,而能以自身才气博得才子们的敬重与钦慕;她们勇敢地追寻自己心中所爱,尽管未必总能如愿,却活出了独立潇洒的人生。

不过,早年的“诗谶”经历,似乎又预示着她们命运的坎坷。在经历了精彩跌宕的一生之后,三位才女的结局令人唏嘘……

下文选摘自《风的嘴唇》,经出品方授权推送。

大唐三才女

文 | 胡弦

丁酉年冬,出差成都,趁一个空闲去谒薛涛墓。墓在公园一角,公园在锦江边。青冢一座,石碑一块,竹林掩映,极冷清。回宁后,写诗一首:

薛涛墓前

不知传说是否适合你,

但这江水适合

你对流逝之物产生过的感情。

“唐时涛墓今不存”。

碑上,刻痕深;坟上,青草青。

满园竹子,无数节,

已不信吟哦,只信风。

又想起和薛涛齐名的唐代才女鱼玄机、李冶,感慨系之,做此文。

薛涛

三人中,薛涛才最高。涛通音律,精诗词,多文采,明代胡震亨《唐音癸签》说她“工绝句,无雌声”,著有诗集《锦江集》五卷,今仅存明刻《薛涛诗》一卷,但仍为唐代女诗人中存诗之最。

薛涛在世时,即有“文妖”“扫眉才子”之誉。据《新唐书》记载,唐大和五年(831年)秋,剑南西川节度使李德裕在成都府治之西建筹边楼,“日与习边事者筹划其上”,某次宴客,薛涛受邀出席,写诗一首:“平临云鸟八窗秋,壮压西川四十州。诸将莫贪羌族马,最高层处见边头。”雄浑豪迈,果无雌声,使满座宾客肃然起敬。

李对薛涛是激赏的,调任甫入成都,他就去拜访了这位才女。李开风气之先,自此以后,历任节度使都是一上任就去拜访薛涛,直至她去世。总之,薛一生都是蜀中重大交际场合上不可缺少的人物。

但表面的风光之下,她的一生却恰似她晚年做的那种彩笺——薛涛笺,看似雅丽,实则太轻,总是飘零无依。记得那日在望江楼公园的薛涛纪念馆里读她的诗句,读到后来,满心里竟都是叹息。

大唐三才女:她们用才情换来短暂而不安的自由

薛涛是名门之后,其父薛郧在京做官,逢“安史之乱”迁往蜀中。薛涛字洪度,名字纪念的正是那一段惊涛骇浪般的岁月。就像这名字一样,薛涛的一生果然很不平静。但比起鱼玄机和李冶来,她又算幸运的。鱼和李皆因触犯律条被官府捕杀,薛却活到了六十多岁,无疾而终,算是合了“洪度”中“度”的祈愿。

除了名字,薛还有一则有名的“诗谶”故事。据说薛涛幼时,一天,父女二人以梧桐为题赋诗。薛郧念道:“庭除一古桐,耸干入云中。”才思敏捷的小薛涛随即接道:“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薛勋大骇,认为这“迎送”“往来”之词乃是不祥之兆,预示了她以后的风尘生涯。果然,薛郧在薛涛十四岁那年去世,薛涛迫于生计,两年后只得加入乐籍。

唐代的妓文化之所以发达,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唐朝科举取士,诗赋是科考的内容之一,诗赋文章做得好,谁来传颂扬名呢?那就是艺妓。所以,那时的文人雅士特别爱和艺妓吊膀子。艺妓,蛾眉婉转,还要胸有文墨,多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薛涛凭着自己的天生丽质和才情,很快成了其中的翘楚。后来,名动全国的顶尖诗人,如元稹、白居易、牛僧孺、令狐楚、裴度、严绶、张籍、杜牧、刘禹锡、吴武陵、张祜等,都和薛涛有过唱和。(参:苏者聪《论薛涛其人其诗》)

唐德宗时,吐蕃势力日渐强大,不时侵扰蜀西、滇南,朝廷派中书令韦皋为剑南西川节度使,经略西南。韦皋不但军事才能出众,还有很好的诗歌修养。他到了蜀中,薛涛被召来侍宴。韦皋为试薛才情,命她即席赋诗。薛涛题下《谒巫山庙》。此诗甚好,尤其尾句“春来空斗画眉长”,赢得一迭声的赞好。其后,薛不但常出入幕府,还帮着做一些更有价值的幕僚文牍工作,类似于韦皋的女秘书。此时,韦皋尚嫌薛涛的名气不够大,于是对外界隆重宣布,由于薛涛才华出众,幕府准备奏报朝廷,请求让薛涛担任校书郎官职。艺妓当官,此前从未有过,消息一经宣布,轰动全国。此事后来并无下文,但从营销包装来讲,却极为成功。著名诗人王建推波助澜,写了首《寄蜀中薛涛校书》:“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花下闭门居。扫眉才子知多少?管领春风总不如。”这样,“扫眉才子”“女校书”之名天下皆知,甚而由各地前往成都办事的名士、官员,也竞相以一睹薛涛芳姿为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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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涛还是太年轻了,这边门庭若市,却不知那边大帅已醋意大发,于是帅府颁下命令来,要她去松州慰问边防军。松州地处偏僻,气候严寒,说是公差,实为惩罚。好在她是机警的,于是,她写下了著名的《十离诗》,其声甚哀,算作一封认罪书,托人捎给韦皋。对此《四库全书》评道:“涛以孤苦少女,寄强潘篱下,为此哀鸣,亦势非得已也。”说尽了薛涛的委屈。认罪有效,不久她就被调了回来。

但经此变故,薛涛心生退意,不久赎身成功,脱离了乐籍,退居在浣花溪边,开始了自己人生中另一段自由的诗人兼交际花生涯。

薛涛得历任节度使器重,其中又以与武元衡关系最为密切。《唐才子传》就有“武元衡入相,奏授(薛涛)校书郎”的记载。武是唐朝第一美男,风神洒脱,性格恬淡,诗也写得好,和薛涛甚般配。薛涛遇武元衡时,已经三十八岁了,仍能得宠爱,恐怕不唯靠美貌,更靠的是诗才。但若说甚于密切,或说有了真正爱情的那个人,恐怕又不是武元衡,而是元稹。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是元稹的诗句,我前不久看到一个“中国情诗排行榜”,它被排在榜首。这两句诗,薛涛肯定是读过的。对于一个经历了歌妓生涯,卖笑已达数十年的资深欢场女子来说,薛涛对爱情应该有了相当的免疫力。但爱情的魔力却正在于此,任你怎样曾经沧海心如铁石,也经不住真爱的猝然一击。遇到元稹时,薛涛已是四十二岁“高龄”。“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偏偏在这时,薛涛有了几乎是一生中唯一的一次真正爱情。

唐宪宗元和四年(809年),比薛涛小十一岁的元稹以监察御史的身份出使蜀地,调查已故节度使严砺的违制擅权事件。严已过世,问题一旦查实,辖下的七州刺史都脱不了干系。刺史们坐在一起想对策,对这个不慕钱财、诗又写得耸动天下的御史大人,只好施行“美人计”。但在人选上,刺史们没有看中那些妙龄少女,而是更看重已徐娘半老的薛涛。

大唐三才女:她们用才情换来短暂而不安的自由

薛涛早已是自由身,本不受刺史们辖制,但历任节度使都对她不薄,其中也包括严砺。所以在刺史们的央求下,她同意出马。但我想,薛涛出马,恐怕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原因,她和元稹都已是名动天下的诗人,元稹入蜀,没有不见一面的道理,只不过这样的见面又多了一层使命而已。

薛、元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史上没有细节性的记载。但很快,元稹即陷落在粉红色的温柔乡里。不过薛涛自己也陷得那么深,恐怕是她事先没有想到的。

薛涛的一腔如火情愫被点燃了,生命进入真正的春天。当时,二人的世界有着怎样的旖旎风光,现在只能从他们留下的诗里来揣测了。元稹无疑是高兴极了,他在《寄旧诗与薛涛,因成长句》中说:“诗篇调态人皆有,细腻风光我独知。”得意劲儿跃然纸上。薛涛也有《池上双凫》:“双栖绿池上,朝去暮飞还。更忆将雏日,同心莲叶间。”柔情蜜意比之元诗不遑多让。且“朝暮共飞还”的表白,大有和元稹双宿双栖的想头。但一年后元稹办完了公事,离开四川,两人缱绻缠绵的日子也到了头。元稹去后,薛涛在等待中,曾写有《春望》一组:

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

欲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

揽草结同心,将以遗知音。

春愁正断绝,春鸟复哀吟。

风花日将老,佳期犹渺渺。

不结同心人,空结同心草。

那堪花满枝,翻作两相思。

玉箸垂朝镜,春风知不知。

可惜这样的中国古典爱情诗中的珍品,并不能唤得意中人回头。薛涛哪里知道,她在蜀中翘首远望、痴心哀吟的时候,元稹又到了越州,与浙西名妓刘采春打得火热,风流快活得很。

最终,薛涛也终于明白了过来,美人迟暮,繁华过尽,已是云淡风轻。心灰意冷之下,她毅然斩断情丝,穿起道袍,谢绝酒朋诗侣,远离繁华的交际场所,读书造纸,安然地过了二十余年隐者生活,直至去世。

鱼玄机

唐是个性观念较为开放的朝代,也是个特别崇尚道教的朝代,有许多女道士文采风流。

那时的女道士,按出身可分为两类,一类是出家的公主,叫宫观女冠,一类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叫修真女冠。公主出家的动机,一般明为慕道、追福、延命以及夫死舍家与避世等,实际却是为了能够享受自由的男女关系。如唐睿宗的八女儿金仙公主、九女儿玉真公主,入道后分别住进豪华的金仙观和玉真观,常常召集名人雅士饮酒作乐,不少男子拜倒在她们的石榴裙下,两人终身未婚,绯闻层出不穷。

大唐三才女:她们用才情换来短暂而不安的自由

上行下效,其他的女道士也多风流成性,鱼玄机就是其中很著名的一位。与那些公主们相比,鱼玄机没有显赫的出身,但她是著名的女诗人,更容易得到官家士子的倾慕,风流韵事一点儿也不比那些公主们少。《全唐诗》收录了她五十首诗,就有近一半是艳情诗。

和薛涛类似,鱼玄机也有一个“诗谶”的故事。那时鱼玄机还不叫鱼玄机,叫鱼幼薇,住在大唐都城长安东南角平康里附近的一所破旧的小院中,幼年父逝。平康里,是当时娼妓云集之地,鱼家母女家境贫寒,靠给附近青楼娼家做些针线和浆洗的活儿来勉强维持生活。但小幼薇却天纵诗才,再加上父亲在世时的调教,七岁开始作诗,十一二岁时,她的习作就已在长安文人中传诵,引起了大诗人温庭筠的关注,于是这年春天,温前来拜访。现在设想一下当时的情景,温庭筠走进鱼家那个低矮阴暗的院落时,应该是有些诧异的,而纤眉大眼、肌肤白嫩、一派小美人风韵的鱼幼薇,肯定也曾让这位风流事儿两大箩的大唐才子怦然心动。大约是一路来时的柳絮飞舞撩动思绪,温庭筠出了“江边柳”一题,测试一下小幼薇的才情。小姑娘略做沉思,写了一首五律,中有“根老藏鱼窟,枝底系客舟”句。温庭筠既惊艳其诗才,又隐隐地看到了这个小妮子的命运:“枝底系客舟”,也许意味着她终将难免以色事人。

温自此成为鱼幼薇的老师,常常出入鱼家。鱼幼薇是涉世未深的少女,一缕情丝竟系在了温的身上,《全唐诗》收录她的诗中,就有五首是写给温庭筠的,并有“人世悲欢一梦,如何得作双成”等动人诗句。但终其一生,二人都是师生关系。

与鱼幼薇相识后,温庭筠曾离开长安外出做过幕僚,两年后返回,那是唐懿宗咸通元年(860年)。他回来,大概是想趁新皇初立之际在仕途上找到新的发展。两年多不见,鱼幼薇已是亭亭玉立、明艳照人的及笄少女了,他们依旧以师生关系来往。一日,师生两人到城南崇贞观游览,正碰到一群新科进士争相在观壁上题诗留名。进士们的春风得意令一旁的鱼幼薇羡慕不已。待他们题完,鱼幼薇也满怀感慨题下一首七绝:“云峰满月放春晴,历历银钩指下生。自恨罗衣掩诗句,举头空羡榜中名。”这首诗,与鱼幼薇平素儿女情长的诗风大不相同,可谓志意激切,壮怀激烈,抒发了空有满腹才情,却无法与须眉男子一争长短的不平之气。几天之后,初到长安的贵公子李亿游览崇贞观时,无意中读到了鱼幼薇留下的诗,心中大为仰慕。不久,他去拜访温庭筠,读到了鱼幼薇更多的诗。温也有意撮合,经温介绍,鱼嫁与李做妾。

大唐三才女:她们用才情换来短暂而不安的自由

李亿当时二十出头,已官至左补阙,可谓前途无量。他在长安城西的林亭买了一栋别墅。这里离城十里,依山傍水,林木茂密,鸟语花香,是长安富豪喜爱的一处高档楼盘。在这里,李亿与鱼幼薇男欢女爱,一直从春天惬意到秋天。但枫叶红了的时候,李亿架不住正妻裴氏的一再催促,只得东下接眷。李妻十分凶悍,据说一进别墅的大门,就怒不可遏地喝令随身侍女,把出来迎接的鱼幼薇按在地上,用藤条毒打了一顿。几个月后,饱受欺凌的鱼幼薇被赶出了家门。

鱼来到曲江边僻静的道观——咸宜观栖身,观主是个年迈的道姑,她为鱼幼薇取了“玄机”的道号,从此鱼幼薇成了鱼玄机。

其后三年,李亿时来偷偷幽会,后远赴扬州任官。三年中,老尼年老力绝,溘然长逝,另一位与鱼玄机年龄相仿的彩羽道姑,跟着一位来观里修补壁画的画师私奔了,观中只剩下了她一人。回忆过往,她也像做了春梦一场,带着幽怨、绝望,写下了那首流传千古的《赠邻女》:

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

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

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

既然天下男人都是负心人,我又何必再为谁守身如玉呢?这首诗像鱼玄机一生的分水岭,从此,观中淑女,变成了春情烂漫、妖冶放荡的道姑。

鱼的放荡生涯,是从一张红纸告示开始的:“鱼玄机诗文候教”。告示一出,就震动了长安文艺界,前来拜访的文人雅士、风流公子多如过江之鲫,品茶论道,煮酒谈心,聊天调笑,男女偷欢,鱼玄机的艳名越传越广。

鱼玄机最著名的情人有这么几位:一个叫左名扬。此人是鱼的早期情人,鱼选择了他,有个很重要的原因,他长得很像李亿。另一个叫李近仁。李是个富商,风度儒雅,出手慷慨,向咸宜观捐送了大量的钱帛。还有一位是个乐师,叫陈韪。这个陈韪,最初是跟随几个猎艳的贵公子来的,不料那几个贵公子鱼玄机一个也没看上,却偏偏看上了他,陈第二天就单独寻到观里,从此常来留宿,成了咸宜观中最受欢迎的客人。

大唐三才女:她们用才情换来短暂而不安的自由

当然,被鱼玄机拒绝的客人也不在少数。有一位官人裴澄,对鱼玄机十分爱慕,一心想成为她的座上娇客。可鱼玄机见他与李亿的裴氏夫人同姓同族,大概过去裴氏给她留下的心理阴影过大,就对他敬而远之。在情人的选择上,鱼似乎总是选错。她最钟爱的陈韪后来背叛了她,造成了她的失手杀人,而她拒绝过的裴澄,则亲手把她送上了断头台。

鱼玄机杀的人叫绿翘,原是鱼从乡下买来的贴身小丫头。当初鱼玄机初张艳帜时,她还是个女童。岁月悠游,一晃数年,鱼玄机过得好不快活,却不知不觉已二十六岁了,渐呈年老色衰之相,而小丫头绿翘,却由一个幼童长成了美人。此消彼长,她竟比鱼玄机更加惹得男人爱怜。有次鱼玄机受邻院之邀出游,陈韪来观中,竟把绿翘勾引上手。鱼极为恼怒,当晚竟失手把绿翘打死,埋在观中的紫藤花下。后来事发,鱼被带到公堂,抬头上看,审问她的竟是裴澄。

一切都结束得如此突然。在狱中,鱼玄机高傲得都不愿为自己辩解,只是吟诵自己写过的诗句,最后被处斩刑。

她在狱中也是写了诗的,但没有完整地流传下来,《全唐诗》录有“清风开短襟”等散句。如果这句子也可以作情色解的话,她倒是死不改悔。

换句话说,也是彻底的绝望和反抗。

大唐三才女:她们用才情换来短暂而不安的自由

李冶

中晚唐,李冶(字季兰)是跟薛涛、鱼玄机齐名的才女。《唐才子传》说她“美姿容,神情萧散。专心翰墨,善弹琴,尤工格律”。

李诗成就很高,刘长卿称她为“女中诗豪”。高仲武《中兴间气集》亦盛赞其诗“形器既雄,诗意亦荡”。陆昶《历朝名媛诗词》称其“笔力矫亢,词气清洒,落落名士之风,不似出女人手”。《全唐诗》只收了李冶十六首诗,在三个著名女冠诗人中是最少的,但其成就比起另外两个一点也不差。

李冶的童年,同样有个“诗谶”的故事。据说她天生聪慧,五岁时在庭院玩耍,看见蔷薇枝蔓柔软,该架起的时节却没架起,所以枝条倒伏在地上四处伸张,便吟咏道:“经时未架却,心绪乱纵横。”李父听女儿做出这样的诗句,大吃一惊,因为诗中“架”与“嫁”谐音,“架却”就是“嫁缺”,于是不高兴地说:“此女聪黠非常,日后恐为失行妇人。”所以,李冶十一岁时,家里人把她送进剡中玉真观中做道士,指望借助青灯黄卷收收她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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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岁的孩子真的能作出如此诗句吗?很值得怀疑。况且因为谐音,就一定会成为浪荡妇人?更值得怀疑。这也许是中国古典文学中一贯的春秋笔法。不过它也透露了一些信息,那就是,李冶出身于书香门第,从小受过良好的教育。不过,把女儿送进道观,太书呆子气。唐朝的道观那么特别,做女道士,等于把她送进了娱乐圈。

李是在剡中玉真观中做女道士时改名李季兰的。

剡中,绿水青山,风景绝佳,是许多文人雅士心向往之的优游之地,比如大诗人李白初出川时曾说“此行不为鲈鱼鲙,自爱名山入剡中”,后来在那首著名的《梦游天姥吟留别》中又说“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梦也梦到这个好地方。中原遇到战祸,潺潺剡溪两岸,成了许多人躲避乱世的安逸之地,是名副其实的世外桃源。安史之乱中,文士朱放就前来结庐避祸,他先隐东山,再隐剡溪,一住七年,如在国都长安,他们的爱情故事可能早就传遍坊间了。但这里是偏远的浙东,况且狼烟烽火,天下大乱,还有谁再去关注那些风花雪月的事?

李季兰有《寄朱放》一诗:“望水试登山,山高湖又阔。相思无晓夕,相望经年月。郁郁山水荣,绵绵野花发。别后无限情,相逢一时说。”从诗中可以看出李的痴情,其恋至深。诗中“山高湖又阔”中的“湖”,有人说是太湖,说明她和朱放的爱情地图不仅仅局限在剡溪,优游唱和,遍布山水。

李季兰是痴情的,朱却不是,安史之乱结束,他出仕江西,一别永隔。朱放赴江西后,李季兰大约做过很长时间的等待,她的一首《偶居》很能反映这时的心态:“心远浮云知不还,心云并在有无间。狂风何事相摇荡,吹向南山复北山。”相思甚为凄苦。

李季兰的恋爱,许多人认为最轰轰烈烈的一段,是同“茶圣”陆羽。这可能只是一个错觉,因陆羽本身也是名人,在文化史上的地位甚至比李季兰更高,名人与名人的绯闻更容易受到关注。但真爱是不讲名气的,它执拗,没道理,往往让人大跌眼镜。比如我读李季兰的诗,隐约感觉到,她最爱的男人很可能不是陆羽,而是一个叫阎伯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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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伯钧何许人也?没有李季兰,他肯定早已消失在茫茫历史烟云中了。即便在唐朝众多的官员士子中,他大概也只能算个无名小卒。但他好交游,与当时的许多名士有来往,比如李季兰的另一位绯闻男友高僧皎然,就有写给阎的诗。从诗的题目看,有“答”,有“和”,有“留别”。既有和诗,说明阎也是写诗的,大约是写得不好吧,没什么作品流传下来。阎虽诗才一般,综合魅力指数大概不低,不然不会令一代才女李季兰为之神魂颠倒。

李对阎的痴情,诗中十分清晰。李的一首《送阎二十六赴剡县》如下:“流水阊门外,孤舟日复西。离情遍芳草,无处不萋萋。妾梦经吴苑,君行到剡溪。归来重相访,莫学阮郎迷。”这是一幅优美如画的春日送行图,苏州阊门外,碧水流落,孤舟远行,正是暮春时节,芳草遍地,与情郎依依惜别,问了行程又问归期,说不完的柔情蜜意、担心与忧伤,除了舍不得情郎走,还说肯定会常常梦到他,又暗示自己的爱是不会变的,却有些担心平素就风流蕴藉的情郎,此一去,你呀千万要记得回来,不要学那东汉时的阮肇,误入桃源,遇到了仙女就移情别恋而乐不思返。阎走后偶有书信来。得了情郎的书信,她更是忧喜交加,写下了《得阎伯钧书》:“情来对镜懒梳头,暮雨萧萧庭树秋。莫怪阑干垂玉箸,只缘惆怅对银钩。”从诗中景物来看,已是暮雨潇潇的秋天了。自春至秋,痴痴等待,懒梳头,空垂泪,满怀惆怅。

不知过了多久,阎回来了。但短暂的欢聚,面对的不过是又一次离别:“万里江西水,孤舟何处归。”(《送阎伯钧往江州》,一作《送韩揆之江西》)这次阎走得更远了。再看她的著名的《八至》诗:“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李季兰完全是以一个小妻子的心态对待阎的,但一切都过去了,“至亲至疏”这二至,读来让人满心伤痛,感慨万端。不是曾经沧海,历尽煎熬和折磨,又怎能写下这样的句子?

大唐三才女:她们用才情换来短暂而不安的自由

南方民间有传说,陆羽小时候曾寄居在李季兰的家里,两人是同学,数十年后他们再次相逢,成为恋人。这个传说不知是否靠得住。李陆恋中,李季兰已不再像李阎恋时那么痴心。她或者还是真心的,但已不再深陷其中。从前的真诚付出和伤痛,已让她从小妻子的角色中摆脱了出来,更放纵,也更潇洒,拿得起,放得下,看得开了。她跟陆羽交往的时间很长,除了爱情,还有相当大的友谊成分。这从她流传下来的唯一一首送给陆羽的诗《湖上卧病喜陆鸿渐至》里可以看出:“昔去繁霜月,今来苦雾时。相逢仍卧病,欲语泪先垂。强劝陶家酒,还吟谢客诗。偶然成一醉,此外更何之。”李季兰病了,心情也很糟糕,恰在这时陆羽出现了,李自然深受感动。但情变和岁月的磨砺,已使她比以前坚强了许多,所以强撑病躯,摆酒宴客,并且不惜一醉,展现出她豪爽的性格。

中年以后的美艳道姑李季兰,一面是诗写得越来越好,一面是私生活越来越有点乱。跟陆羽拍拖的同时,还跟许多人有些缠杂不清的关系。她当时交往密切的文坛名士很多,除了陆羽、刘长卿,还有皎然、韩揆、崔涣等人。跟这些人的交往,既是诗友,又不时超越了“友”的界限,其中以她挑逗诗僧皎然的事最为有名。

皎然俗姓谢,据说是南朝大诗人谢灵运的十世孙,虽入佛门,但对诗文兴致很高,被誉为“释门伟器”。李季兰示爱皎然的一首《结素鱼贻友人》也收在《全唐诗》里:“尺素如残雪,结为双鲤鱼。欲知心里事,看取腹中书。”但这位高僧并未为美色所诱,很礼貌地还了她一诗:“天女来相试,将花欲染衣。禅心竟不起,还捧旧花归。”(《答李季兰》)很有意思。又或者李季兰只是跟这位高僧开个玩笑,戏耍一下而已。不管怎样,二人都很潇洒,一直是好朋友。

大唐三才女:她们用才情换来短暂而不安的自由

到了晚年,李季兰才迎来了自己生命中的辉煌。因为她的名声越来越大,竟然上达天听,唐玄宗要见她。圣旨传下,李季兰正在扬州,可惜她已经老了,“仰愧弹冠上华发,多惭拂镜理衰容”(《恩命追入留别广陵故人》)。闻得喜讯,竟是忧喜交加。作为一个女人,此时的她已失去了宝贵的青春与美貌。她被留在宫中住了一个多月,“优赐甚厚,遣归故山”(《唐才子传》)。

但她的好运气也到了头,她后来竟牵涉进了朱泚叛乱。其实,她只是曾给朱泚写过一首诗,如此而已,但当时的皇帝已不是宽厚的唐玄宗,而是冷酷的唐德宗。平乱结束,德宗追究到李季兰,认为她也有反叛行为,于是,“遂令扑杀之”。

李以诗得过皇帝的恩宠,也因诗致祸,搭进了自己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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