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与金国联合灭掉辽国之后有过一段蜜月期，就在蜜月期当中，金主完颜阿骨打突然死了，他的弟弟完颜吴乞买继位，宋朝当然要派使者前去祝贺。然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宋朝的使者见到新的金国皇帝吴乞买，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倒不是吴乞买长着两个脑袋、三个胳膊，而是这位完颜吴乞买一点都不像完颜家的兄弟。不像完颜家兄弟也就罢了，他老爸老妈的事也轮不着我们去管，问题是他却太像一个人了！

像谁呢？像大宋朝的开国皇帝赵匡胤！那眉毛、鼻子、嘴巴，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宋朝的使者是见过宋太祖的画像的，居然有这样诡异的事情！像，真是太像了！完全是宋太祖的克隆版！

那位可怜的使者猛掐自己的大腿才算清醒过来，他搞不明白自己的太祖皇帝在死了两百年后怎么又不甘寂寞地回来了？而且还跑到大金国来当皇帝了。

宋太祖赵匡胤像

以上故事出自明代一本叫《呻吟语》的笔记文集，书上就记载着这件咄咄怪事。

过了几年，金国与宋朝翻了脸，彻底断绝外交关系，大举南下入侵，有人想起这件事情，就散布谣言说：是宋太祖的“化身”要回来跟宋太宗的后人清算血债，讨还江山了。

在民间的舆论中，坚定不移地认为宋太宗的皇位来路不正——据说，当时宋太祖与宋太宗两兄弟单独在一个殿里喝酒谈话，只听到动斧子的声音，然后烛光也猛烈地摇曳了一下，太祖就很蹊跷地死了。“烛影斧声”就成了一道千古之谜——按照老百姓的理解：即使宋太祖死了，他还有两个成年的儿子呢？为什么不让他们继承皇位。连小百姓家都是长子继承的，怎么到了皇帝家，就轮到你兄弟来霸占哥哥的江山了呢？再说了，你这个兄弟当皇帝倒也罢了，为什么你死后还不把江山还给你大侄子却让你自己的儿子来继承了呢？老百姓不服啊！

老百姓不服有老百姓不服的办法，政治上咱没发言权，编点儿戏文在舞台上说说事、出出气总可以吧！于是，后世的戏曲舞台上就出现了一位手捧金锏的八贤王，按照戏文里的身份他应该是宋太祖的儿子赵德芳，他手中的那根金锏可以上打皇帝、下打奸臣，打死活该，盖不偿命。在《杨家将》《三侠五义》和《万花楼》等演义小说和戏曲中，这位八贤王成了正义的化身、成了老百姓感情的寄托。

那么，真实的宋太祖的儿子在历史上又是怎么个情况呢？说来可怜，两个成年的儿子居然都不得好死！

宋太祖死时，他的长子赵德昭已经二十七岁，次子赵德芳十七岁，这两位青年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叔叔把皇位给占了去。这种感觉应该就像莎士比亚笔下的哈姆雷特一样。当然了，叔叔还是振振有词地说出一番大宋朝继承人制度的规则的，根据这套规则，皇位的继承由兄弟之间先轮流，然后向皇二代交棒接力。据说这份盟约的文件保存在一个金匣子里，所以叫“金匮之盟”。

如果按照这个顺序，那么赵德昭和赵德芳分别排在了皇位的第三和第四继承人位子上，因为赵光义还有一个弟弟赵廷美要排在他们前面，而赵廷美当时三十岁，比赵德昭只大了3岁。看来，宋太祖的两个儿子要等到继承皇位那可真得猴年马月了。

"八贤王"剧照

问题是猴年马月也等不到了。两年之后，赵德昭居然用水果刀自杀了。自杀的起因是被宋太宗骂了一顿。

这一年，好大喜功的宋太宗发动了对辽国的北伐战争，先是攻取太原，灭掉了辽国的卫星国北汉。杨家将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收降的。形势看起来势如破竹，一片大好。然而，跟同为汉人的北汉打仗没有问题，契丹人的辽国军队一到，原先还英勇无敌的宋军马上“微软”了，刚刚还“势如破竹”，现在是势如被破的竹子，那叫一个一败涂地啊！连在前线的宋太宗在逃跑时大腿上也中了两箭，乘着驴车逃了回来。

宋太宗的心情极端恶劣，他可是自诩为大宋朝一等一的军事家的，军队在前线打仗都要由他亲自绘制作战地图摇控指挥的，没想到自己上阵却吃了这么一个大败仗。

领导心情不好，手下人的奖金当然就没着落了，但是那些攻取太原中立下功劳的将士却还等着论功行赏呢，怎么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当然就有意见了。

赵德昭见群众意见很大，生怕军心不稳，便善意地向宋太宗建议适当地发一点奖金慰劳一下，毕竟前面还是打了胜仗的，没想到宋太宗却恼羞成怒，没听完就对他大发脾气：“吃了败仗回来，还有什么功劳？什么赏赐？”

赵德昭据理立争，说也不能一概而论，比如攻取太原扫平北汉总有些功臣吧。他这么说本来也是想替宋太宗挽回一些面子，没想到这位叔叔皇帝却像吃了枪药似的，一拍桌子声色俱厉地骂道：“等你做了皇帝，再行赏也不迟！”原来，在此之前，军中一度误传说宋太宗失踪了，军士们想要立赵德昭做皇帝。有了这么一段小插曲，怪不得宋太宗对这个大侄子格外不待见。

赵德昭当时是楞在那里，手脚冰凉，心里当然也是拨凉拨凉的。在官场体制下，替群众说话有时候风险也蛮大的，领导会以为你是在收买人心，你想干什么？这一点，今天也仍然是这样。

回到自己的王府，赵德昭气愤难平，就问左右随从：“带刀了吗？”左右见这样子也都大气不敢出，搪塞他说：“我们进宫去按规矩哪里能带刀啊！当然是没有了。”没想到赵德昭越想越气，越气愤也就越悲伤，冲进了自家的茶酒吧台，拿起桌上的水果刀就抹脖子了，死时也只有二十九岁。

德昭死了，那么德芳呢？

——德芳死得还要蹊跷：德昭死后的一年，德芳说是睡觉睡着睡着就睡死了，死时年仅二十三岁。睡觉也能把人睡死？这个说法真是神说法了！所以老百姓把一个神话般的八贤王加在了他的头上。

大宋朝的第三皇位继承人和第四皇位继承人都死了，顺便也说一下第二皇位继承人赵廷美，也就是宋太宗赵光义的弟弟。

赵廷美恐怕对“金匮之盟”的说法也曾经天真地相信过，因为这也是对他有利的。因此，他也曾在暗中拉拢过一些亲近的大臣，比如给当朝宰相卢多逊送财物。如此幼稚的作为，显然只能授人以把柄。而赵德昭、赵德芳的死，事实上，使赵廷美一下子处于极度危险的境地。然而，赵廷美显然没有意识到，他甚至还在做着皇位继承的美梦。

赵德芳死后的半年，正是三月的一天，风和日丽，宫中的金明池正好有一座水心殿刚刚落成，宋太宗准备召集宗室成员搞个游湖派对。突然，有官员密报，说是秦王赵廷美准备在PARTY上行刺皇上。而且告密者似乎对赵廷美的计划了如指掌，说是如果行刺不成，赵廷美就假装称病在家，等太宗去探病的时候再动手。听完密报，太宗大怒道：“我身体还好着呢！秦王怎么这么性急！”

宰相卢多逊被作为赵廷美的同谋立即遭到逮捕下狱，严加审讯。狱中黑暗，卢多逊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便全部兜认。于是，赵廷美谋反就被坐实了。

当然，后来的处理还算冷静，为了不败坏赵宋皇家兄弟和睦一家亲的名声，只是把廷美赶出京城贬官到了洛阳，后来又一贬再贬，贬到了地偏荒凉、人烟稀少的湖北房州，赵廷美在那里事实上是被软禁的，失去了人身自由，根据宋人的野史《默记》记载，宋太宗在赐死南唐后主李煜时，还专门派赵廷美去执行。他让廷美给李煜送去牵机药，并且命令廷美看着李煜当场喝下。牵机药是一种剧毒药，吃下去后，人的头部向前抽搐，最后与足部拘搂相接而死，状似牵机。宋太宗为什么要派赵廷美去给李煜送药，并且让他亲眼看着李煜在极度的痛苦中死去？其中的动机已不可考，但给廷美留下的心理阴影，我们可以揣摩一二。

很快，赵廷美就在忧伤和恐惧中走完了38年的人生。廷美死后，宋太宗公开宣称赵廷美是乳母陈国夫人耿氏的儿子，并非杜太后亲生。如此一来，赵廷美及其后人就被彻底排除在皇位继承系统之外。当然了，这样的说法在当时就不被人所信服，但杜太后和耿氏都已经去世，宋太宗是兄弟中仅存的一人，又是至高无上的皇帝，谁又能反驳他呢？

大宋版的“王子复仇记”终于在悄无声息中没能上演。

现在好了，皇位的继承人当然就轮到太宗自己的儿子，也就是后来的真宗皇帝了。真宗可不管什么

“金匮之盟”了，反正这个说法也只是他父亲这么说说的，谁也没见过那只金匣子，真宗之后当然也是儿子继承，所以，整个北宋就是宋太宗一脉在当皇帝了，赵匡胤的后代都流落在京城之外，没他们啥事了。这样的结果一直到宋高宗之后才扭转过来。高宗的所有直系兄弟，也就是宋太宗的后人们都被金兵一窝端抓走了，偏偏高宗在生理上又有残疾，不会生育，于是只好找了宋太祖一脉的孩子、赵德芳的直系后人做了继承人，就是后来的宋孝宗。从南宋孝宗开始，皇位终于又转回到赵匡胤一脉的后代子孙了。所以，《呻吟语》这本书就说：金人来犯，是宋太祖在替自己讨还江山呢——哈姆雷特复仇不成，鬼魂就亲自上场了。

而撇开迷信无稽的成份，这个故事其实也揭示了一定的真理：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奇妙，是你的总是你的，不是你的总归不是你的。

（陈华胜《大宋王朝的生动面孔》新华出版社2018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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